一件在西域广泛流传的中原“时尚单品”
来源:道中华
在精绝国故地发现的汉锦随葬品,无疑是当时汉代丝织品和随葬习俗传播和影响的结果。
消失的精绝国
1959年10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考古队在尼雅河沿岸的民丰县北大沙漠进行文物普查时,清理出一个部分露出沙面的“木乃伊”棺葬(民丰北大沙漠一号墓),发现一批汉代精美丝织品和其他随葬品。这批汉锦是如何来到这里并得以保存至今的?
时光倒流到千年前的汉代,黄沙漫漫,驼铃声声。一队队商旅满载中原的丝织品,前往一个叫精绝的西域小国。
精绝国,位于昆仑山下,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地处丝绸之路咽喉要地,是一个殷实富庶的小国。公元前60年,西汉王朝设立西域都护府管辖西域,精绝国便是当时西域三十六国之一。
东汉历史学家班固编著的《汉书·西域传》最早记录“精绝”国名:“精绝国王治精绝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从中可以得知,精绝国距离长安约4000多公里。东汉以后,精绝国为鄯善国(楼兰)吞并,从此在文献记载中消失。
考古发掘证实,民丰县尼雅遗址正是汉代精绝国所在地。遗址于1901年和1906年两次被英国的斯坦因盗掘。所幸,这批汉锦在民丰北大沙漠一号墓得以保存。
▲尼雅遗址。(尚昌平 摄)
等级森严的汉代随葬习俗
汉锦,也称经锦,是以彩色丝线织出斜纹重经组织的高级提花物。汉代丝织业发达,而锦,则是汉代丝织技术最高水平的标志。
为什么古人要拿如此贵重的锦作为陪葬?《荀子·礼论》记载:“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终始一也。”这种“事死如事生”的生死观在汉代得到延续。
汉代有一个习俗:人在死亡来临前,通常会按照其生前的吃穿用度标准,复制一套同样物品随葬,以便死后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和生前同样的待遇。
汉代对随葬品的等级有严格规定。《汉书·货殖列传》记载:“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皂隶、抱关、击柝者,其爵禄、奉养、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贱不得逾贵。”
因此,墓葬中随葬服饰的质量和数量,因墓主身份和经济实力而异。比如金缕玉匣,是汉代最高级别的随葬服饰,仅供汉代皇帝与诸侯王死后穿着。
在精绝国故地发现的汉锦随葬品,无疑是当时汉代丝织品和随葬习俗传播和影响的结果。
▲金缕玉匣,徐州博物馆藏。(图片来源:徐州博物馆官网)
“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高超工艺及身份象征
锦作为一种织物,受光照、温湿度、微生物、病虫害等因素影响,通常很难保存下来。民丰地区发现的遗址中能保存下来大量古代纺织品,是因其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气候干燥。
考古队在清理这批保存完好、颜色鲜明的汉代织物时,发现最有特色的是“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
两汉时期,“延年益寿大宜子孙”“安乐如意长寿无极”“千秋万岁宜子孙”等各式吉祥语极为流行,它们不仅频繁出现在丝织品上,也常常在铜镜、玉器、瓦当上出现,反映人们追求修身养性、祈求长生、保佑子孙绵延不断的观念。
▲东汉“宜子孙”玉璧,青州市博物馆藏。(图片来源:青州市博物馆官网)
令人称奇的是,这一在中原地区流行的“时尚”,跨越数千公里,传到了西域绿洲的精绝国。
在民丰北大沙漠一号夫妻合葬墓里,人们发现男女墓主人均身穿昂贵的丝绸服饰:男主人穿着长袍、裤、袜和手套,女主人则穿着内上衣、外上衣、衬衣、裙子、袜子和袜带,显示出墓主人显贵的身份,应属上层统治阶层。其中,男主人所着锦袍下摆底襟一部分、锦袜、手套以及男女主人头枕的鸡鸣枕,均为“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所制。
▲民丰北大沙漠一号墓出土“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袜。(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民丰北大沙漠一号墓出土“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鸡鸣枕。(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东汉时期,经锦的规格有多种,“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是其中织法最复杂的。它采用三色汉锦织法,用绛、白、宝蓝、浅驼、浅橙五种颜色的丝线织成云纹、茱萸纹、禽兽纹等图案,上面有隶书“延年益寿大宜子孙”字样的吉祥语。
“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虽由五色构成,但每一分区都不超过三种颜色。其经密每厘米由120根至132根丝线织成,纬密每厘米由52根至56根丝线织成,经线、纬线循环交错,提花综片繁多,向世人展现出汉代精湛的丝织工艺。
▲四川老官山汉墓出土提花机复原模型。
流行千里丝路 见证“美美与共”
无独有偶,“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不仅在民丰北大沙漠一号墓中发现,斯坦因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的罗布泊也发现了几件。而在如今俄罗斯境内叶尼塞河畔的奥格拉赫提公元2世纪的古墓中,也发现一片同样花纹的汉锦,上面残存“益”“寿”“大”三字,可见“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在当时已经实现量产。
除了“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汉代其他种类丝织品在丝绸之路东段沿线的武威、罗布泊、尼雅、楼兰、诺音乌拉(今蒙古国境内)等地都有发现,说明当时中原出产的精美丝织品也流行于这些地方。
▲发现中国古代丝织品的地点和“丝路”简图。(图片来源:夏鼐《新疆新发现的古代丝织品——绮、锦和刺绣》)
是什么让汉锦能够精准抵达各地,形成“美美与共”的景象?或许,行走于沙漠之中的驼队能回答这个问题。
自张骞通西域以及西域都护府建立后,中原与西域的民间商贸就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东起长安,穿过河西走廊和塔里木盆地,跨越帕米尔高原,西至地中海沿岸,中原商人把丝绸等大批商品源源不断带到西域;当时西域的商人也随其使臣来中原经商,将皮毛、玉石、毡毯以及被称为“白叠”的棉布源源不断地传入中原。
精绝国,正是古丝绸之路上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驿站。在古墓遗址中,除了汉锦,我们还能看到西亚的玻璃器、印度的棉织物,中原的绢、漆器、铜镜、纸片等。
往事越千年。我们有幸还能看见“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和以它制作的服饰、寝具。这些汉代精湛丝织工艺的代表性物证,充分实证丝绸之路上的繁荣与兴盛,也体现不同地区的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共同追求,其象征的文明交流互鉴的模式跨越地理,超越时空,启迪今人。
作者简介:
罗蓁蓁,中国国家博物馆编辑,参与编撰《中国大通史》,主要从事博物馆政策及战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