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格尔》是如何翻译成汉文的
——奥尔黑勒
我这一辈子最值得提起的事情,是参加了英雄史诗《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的翻译工作。《江格尔》是在新疆地区的卫拉特蒙古人中流传的史诗,与《格萨尔》、《玛纳斯》并称为中国的三大英雄史诗。《江格尔》热情讴歌了以圣主江格尔汗为首的13名英雄和数千位勇士,为保卫自己的国家同来犯的敌人进行英勇斗争的故事,展现了蒙古民族爱国爱家乡、崇尚自由、崇尚英雄的民族精神。我国的天山北麓是《江格尔》产生的主要地区之一,而且它的大部分篇章是在那里产生、发展和丰富起来,并传播到世界的不少地区。虽然史诗不是历史的真实记录,但我们可以把它看作历史的缩影,因为它通过文学形式间接地反映了人类的历史生活。游牧民族的文献资料很少留存,《江格尔》作为游牧民族的民间口头文学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文献的欠缺,对研究游牧民族的文化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的翻译原本,来源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江格尔》搜集、整理工作组。“文革”前,曾有蒙古文版和汉文版的《江格尔》部分章节出版。从1978年开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了搜集、整理《江格尔》工作领导小组,1980年又成立了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新疆分会,承担搜集、整理《江格尔》的具体任务,开始有组织、有计划地抢救蒙古民族文化遗产。《江格尔》工作组曾深入天山南北蒙古族聚居的24个县,多次举办《江格尔》演唱会,采访了上百位“江格尔”(即《江格尔》演唱家),搜集到《江格尔》片断约几十万诗行。工作组将搜集到的大量资料进行整理,在1982到1992年间出版了蒙古文的《江格尔》普及本和资料本,为《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的翻译出版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20世纪80年代末,时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协主席的浩·巴岱同志从新疆专程来到民族出版社,和我商量在已出版的《江格尔》普及本基础上,翻译《江格尔》汉文全译本一事。我深知《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的翻译工作工程浩大、困难重重,所以说不可能没有一点思想顾虑。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接手这份工作。那时我58岁,还有两年的时间就退休了,闲暇时间比较多。我找到汉文编辑室的编辑丁师浩同志,他汉语功底非常好,我决定和他合作来完成这个任务。
与新疆人民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后,我和丁师浩就全力投入到《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的翻译工作中。因为《江格尔》的篇幅实在太长,时间也不多,为了不受干扰,尽快完成《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的翻译工作,我们两个人都搬出自己家,住到丁师浩亲戚家的一间空房子里,专门进行翻译工作。丁师浩同志也懂蒙古文,工作的方式就是由我口述,将蒙古文的《江格尔》口译成汉文,丁师浩再将汉文笔录下来,整理成文。我们两个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4点钟左右,然后休息一下,再接着工作。白天有时困了,我就到外面游会儿泳,一来提提精神,二来锻炼一下身体。就这样奋斗了两年多时间,我和丁师浩同志完成了《江格尔》汉文全译本近八万行诗的绝大部分章节。
《江格尔》既然是史诗,这种性质就决定了它的翻译工作是一项艰难的工程。它是文学、是诗,要求具有艺术价值和韵律美;它又是民族知识的总汇,要有其科学价值。这就要求翻译出来的《江格尔》既要保证语义上的准确、忠实原文,又要做到行文流畅圆润。如何将蒙古文的《江格尔》按照“信、达、雅”的原则译成汉文,是我们翻译过程中最费脑筋的问题。
《江格尔》在民间长期、广泛的流传过程中,融合进许多草原民族的俗语、套语。比如说,史诗中有的片段这样描述一个英雄:先写英雄骑着什么样的马,手里拿着什么武器,马鞍子是什么样的等等,这么一形容,就有几十行甚至上百行诗作为定语来修饰这位“英雄”。如果不熟悉民间艺人的说唱特点,就会被这么多行诗的修饰词弄糊涂。形容女英雄时,《江格尔》将女英雄头上带着什么花,发型是什么样的,描写得都非常细致。在《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第八章《阿拉德尔诺言博格达江格尔迎娶阿盖沙布德拉公主》中就有这样描写的片段:
她身着哈达般的特尔里克,
和杭州绸做的比喜木德。
那是手巧的额吉给她裁剪,
众多的哈腾给她缝制。
她头戴哈勒冰帽子,
上面飘着宽大的彩带,
在她的肩上闪闪发光。
她耳戴一两重的金环,
上面镶着双层的珍珠。
她戴的陶勒崩,
能换七百匹骟马。
她弹起银德尔古琴
九十一根弦的胡古尔,
琴弦发出十二种音调。
悦耳的声音传向远方,
……
像特尔里克、哈勒冰、陶勒崩等等都是一些特有的词语,我从小就在内蒙古草原上长大,对蒙古族的服饰还是比较熟悉的,而且从小和民间艺人接触的经历也使我受益匪浅。每当遇到这些词汇,我就和丁师浩同志一起商量着翻译,逐字逐句地把这些问题妥善解决。
民间文学的表达方式是比较夸张的,比如形容奶茶上面的黄油稠,它就说稠得能够站住一只乌鸦;再比方说形容一个人的牙缝大,它就说人能骑着骆驼从牙缝里走过去。这都是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中夸张、诙谐的特点,我们在将《江格尔》翻译成汉文的同时,力求保留这些诙谐幽默的表达形式。
我和丁师浩同志经过几年的努力,完成了六卷《江格尔》的前四卷译本的初稿,剩下的两卷是和青年学者李金花合译出版的。为了确保《江格尔》汉文全译本的翻译质量和准确性,我们特意请来了研究《江格尔》的专家,请他们仔细地核对后,交付给新疆人民出版社。
在民族出版社蒙古文编译室工作了几十年,我翻译过的图书也算不少,但《江格尔》汉文全译本可以说是让我投入心血最多的一部书。这部书出版后我也很欣慰,能让更多的《江格尔》研究者、爱好者了解到这部少数民族的英雄史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